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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陣子對於「單純」的意義，有了新的看法。

和一般人一樣，曾經以為單純，尤其是用來形容個性，就如同是白紙一張，就是未經世事、涉世未深；單純就是老實、就是天真，有時甚至是白目的同義詞。

也曾以為，單純就是執著，因為單純的性格，所以能專注執著於一件事，而又因為執著專注的行為生活模式，與複雜多變的世界隔絕，而導致了單純的個性，兩者似乎是相輔相成、互為因果的。

隨著年歲經歷漸長，想法也逐漸改變，我發現「單純」，其實並不單純。

似乎每個人都有「反璞歸真」的天性：總會想在原始未開發的大自然中，看看花草綠蔭、聽聽溪流鳥鳴，以尋求心中的寧靜，而非選擇在車水馬龍、川流人潮的大都市裡放鬆心情。

和嘈雜相比，人們似乎總喜歡在寧靜的環境待久一點；相對的，人總希望複雜的事情變得簡單化、作少量關鍵的處理以解決繁多的問題、也會希望混屯不明的狀態變得明亮開朗。

以簡馭繁、以輕鬆替代繁忙、將複雜轉為單純 ....，越是高度發展的社會，人心越有這種取向，從工作、人際、生活以至於人生，莫不如此。

毛姆在其著作「人性枷鎖」結尾，提到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段話：「平凡而單純的人生，也許是一種失敗，但它卻比許多形式的成功更為圓滿」，從前的我對於這種說法嗤之以鼻：人生豈能流於平凡單純？應奮發鼓舞、鷹揚振翅，為理想為抱負，活得轟轟烈烈，即使犧牲一切也在所不惜。

如今我卻也開始質疑起過去的想法、深思起這句話背後的涵意，不知我是否也真的從思想上開始「反璞歸真」了？

也許生命原本的樣子，真的單純到可以用一段公式形容：出生、求學、找工作、結婚、生子、死亡....，就像剛燒製陶瓷的過程：剛燒製成的陶瓷，潔白素淨、樸實無華；而你可以在這過程中，為它染上各式各樣的釉彩讓它複雜化、多樣化，不過不可否認的，維持其原本的樣貌，讓它呈現最自然的狀態，也不失為一種單純的美。

這並非意味著向命運屈服，或者向現實妥協，我很慶幸，即使自己有這種想法上的轉變，卻仍能對自己的專業、自己的堅持，維持著像以往一樣高度的專注和熱忱，我仍寄望著往後能有闖出一片天的日子、我仍然嫌一天24小時不夠用、我仍然持之以恆的鑽研自己熱愛的興趣；和以往的不同是：在想法、作法上，試著拋去有點病態的執著，和想要超越一切的野心。

某天在餐廳吃飯，偶然聽到有人用鋼琴即興演奏一曲，是小品抒情樂，指法生硬而標準，看來是初學者，也許是那天我別有所感不得而知，總覺得那生硬的音符所譜成的樂章，乍聽下不覺有它，仔細品味起來卻格外真摯動人，沉浸在這單純而美好的曲調裡，往事歷歷，腦海裡的回憶和音符一樣，緩緩流洩而去：包括我所遭遇的事、所遇見的人、所聽見的話、曾有的渴望、曾有的掛念、曾有的喜悅、曾有的哀傷、曾有的憤怒....，隨著樂章逐一浮現、又逐一逝去....

再真切不過的人事物、再緊握不過的執著想望，終將會隨風而逝；這是你我都將親身體驗、從半信半疑到無庸置疑，一種生命中的必然和真實。

單純而率真的人格特質，也許是歷盡一切風霜雨打、看破想通，以圓熟的智慧和靈性沉澱而來；更也許是未經人世險惡、未被染紅抹綠、超然於世的存在；它只存在於這兩種不同的極端，就像只能生長在南北兩極的植物，是人性中最難得的一面，也是人性中最可貴最美好的一面，因為這和人性最原始的本質相契合，也最貼近生命的必然和真實。

你我也許久歷人世，在功名利祿中打滾、在明爭暗鬥裡翻騰，早已離所謂單純率真久遠無比，甚至對其嗤之以鼻，不過一旦有機會，和具備這種人格特質者相處，那感覺就像暫時離開了喧鬧都會而回到大自然一般，絕對是最舒服、最不需耗力氣費心思的相處方式。

而往往吊詭的是：一向自認堅強的我們，總在這種單純和真實的面前，像緊閉已久的蚌殼想要透氣一樣，自動暴露了不願示人的脆弱一面，然後又不得不承認堅強不過只是外在的武裝。

真實總讓人既期待、又怕受傷害。